第二十四章 失败的守护神咒
赫敏离开后,餐桌上凝结的空气终于再度流动。学生们脸上是惊愕与小心翼翼。纳威胆战心惊地吐了口气,从刚刚开始他一直摒着呼吸。
罗恩朝礼堂门口探了探脑袋,回头看了看哈利,欲言又止。
哈利凝视着长桌远端,感到寒意依旧徘徊在他的血管中。
在赫敏与他争论时,哈利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她在害怕,害怕哈利。那几乎刺痛了他心底的某个地方。说几乎,是因为要反驳它实在太容易。西莫说的没错,如果赫敏的魔法能够起效,那他们就不必面临这么多问题。此次叛徒事件真乃千钧一发,若不是多比的警告,若不是哈利的计谋,协会恐怕会全军覆灭。为了未来的发展,强硬的誓约咒尽管非法,但仍是必要的。哈利可是阻止了另一个彼得·佩迪鲁,赫敏怎么敢将他与伏地魔相提并论?
“哈利?”科林试探地开口,在哈利看向他时瞬间绷紧了身子。他舔舔嘴唇,试着放松下来,朝赫敏离去的地方使了个眼色。“需不需要我……?”
哈利摇摇头。“没有必要。”他并不觉得赫敏会成为多大威胁。即使她想要去找邓布利多,也只会无功而返,就像哈利经历过的。
抬眼,从一张张小心翼翼的脸庞上扫过,哈利缓缓一笑。说实话,他对今日发生的事早有准备。赫敏非常聪明,却总是少算一步。这在寻常日子里当然无伤大雅,但他们身处战争前夕,走错一步就可能坠入深渊。如果赫敏看不清楚,那哈利也无能为力。最终,等走过哈利曾经的道路后,赫敏迟早会明白的,到那时,哈利会去重新迎接他的老朋友。
而此刻……
一道靓丽的身影自拉文克劳长桌旁起身,黑色的直发如同瀑布般沿着女孩的背垂下。哈利扬起一抹假笑。
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下午的魔咒课后,哈利终于约到了秋。他们沿着黑湖边的小道散步,不时看到一群新生从远处温室跑进跑出。天空被云层模糊成一片灰色,与道路上被踩脏的雪地出奇地一致。秋裹在蓝白相间的拉文克劳毛衣里,皮鞋在雪堆里踩得嘎吱作响。
“你们与斯莱特林的比赛就是下周了,”哈利边走边说。“你状态怎么样?”
秋垂头看着地面。“还可以……嗯,如果天气能暖和些就好了,扫帚上的风真大。”
“很快就要到二月了。”哈利说,观察着女孩的神色。“不过,到时候就是我们之间的比赛了。”
秋轻轻笑了。“……嗯,记得我们第一次打球的时候吗?”
“三年级的时候吧?你总是能拦住我。”哈利说,思考着如何将话题转移到格雷女士上面。
“伍德叫你别讲绅士风度,该撞就把我撞下去。”秋怀念地微笑道,“我听说他被波特利队选走了,是吗?”
“不,是普德米尔联队,我四年级初在世界杯上见过他。”
“嗯,我在那儿看到过你,记得吗?我们在同一个营地上。真棒,是不是?”她显得很愉快,接着想起了什么,声音很快暗淡了下来。“是塞德里克带我去的。”
秋总是要聊塞德里克。哈利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还喜欢着塞德里克吗?放在以前这话题会让哈利的心沉到肚子里去,但现在他不再对秋着迷了,他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很抱歉。”哈利沉痛地说。
“谢-谢谢。”秋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我想知道——他死前有提到我吗?”
“他没有来得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哈利说。“至少他没有遭受痛苦。”
秋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啜泣。“哈利,他要是还在的话-话,会怎么想我——”
“他要是还在的话,你们还会继续在一起的。”女孩开始哭泣,哈利拍了拍她的肩膀。“塞德里克帮了我,他帮我逃脱了神秘人的掌控。”
哈利把墓地中最后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他与伏地魔对彼此施咒,却意外造成了一个连接,将许多死者的灵魂都叫了回来,包括塞德里克、哈利的父母。秋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是说——塞德里克的鬼魂回来了——他还帮了你——”
“是的,他叫我坚持住,不要松开魔杖。”
看着秋哭泣的脸庞,一个阴险的点子跃入哈利脑中。它如此恶毒,连哈利自己也不禁犹豫几分。若他这么做了,秋的心将会彻底摔个粉碎。
他权衡了一会儿。严格来说他并不算在说谎,要是冠冕真能带来无上智慧,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真相就在眼前,他实在不想放任机会离去。
下定决心,哈利停下脚步,轻轻握住秋两边的肩膀,让女孩与他对视。
“秋,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问你格雷女士的事吗?”
突然提及格雷女士,秋显得很困惑,她摇摇头,泪水如珠子般从眼角滑落。
“你知道吗?格雷女士生前的名字是海莲娜·拉文克劳,她就是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女儿。”
秋显得很茫然。“什么……?这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
“你不好奇她是怎么成为鬼魂的吗?或者说,全英国有这么多巫师,为什么只有少数几人能在死后变成鬼魂?”秋隔着眼泪与他对视,不知所措。“我在想,借助拉文克劳的智慧,也许就能知道如何让人死后变成鬼魂回来,这样一来,如果我们能够召回死去的人——”
“塞德里克能够变成鬼魂回来!”秋不敢置信地大叫。“我就能再见到他了,能再和他-他说话了,过-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她泣不成声,扑进了哈利怀里,断了线的泪珠不断从她脸蛋上坠下,但她同时也在笑。“太好了!太好了!哈利!谢谢你!”
“等等,秋,我必须说这只是一个理论,不能确保成功……”
“但总要试一试!对吧?”她又哭又笑,抬起头来看着哈利。“求求你!试一试吧,哈利!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哈利面露犹豫。“可是我不是拉文克劳,你说过格雷夫人总是待在拉文克劳塔里……”
“我把拉文克劳休息室的密码告诉你!别等鹰嘴兽提问,只要说‘沉默是金’,就可以进去了——”
“但休息室还有别的学生在啊,我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秋焦急地思考,她眼睛一亮。“我会约她出来,就在今晚,好吗?我让她去天文塔,在宵禁之后,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怎么样……”
哈利轻轻环抱住发抖的秋,低声说了句谢谢。冷冰冰的满足涌上他的心,足以把那小小的罪恶感掐灭在源头。他知道,和之前不同,这甚至都不是必要的。哈利完全可以再花上一个星期去找与格雷女士见面的机会。他给与了这姑娘虚假的希望,让她以为自己能与塞德里克再度相见。等秋发觉一切都不可能的时候,无异于让塞德里克在她心里再死一次、让她再度体会刀割般的痛楚。
但秋不会怪哈利,相反,她还会感谢他的努力。哈利如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没错,这一切都不是必要的,哈利这样做纯粹是为了自己。他想去感受那将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快感,他也有能力这么做。这种靠自己意愿随意操纵他人的感受,要比夺魂咒更加美好、更加醉人。
哈利陪着秋走完了剩下路,一同回到城堡。秋开心极了,自从塞德里克死后,哈利再也没见到她这么笑过。他移开目光,不去想这对女孩意味着什么。顺利的话,就在今晚,他将得知汤姆的秘密。哈利礼貌地笑着与秋告别,回到休息室,静待夜晚降临。
十点钟渐渐临近了。哈利合上书本,起身离开休息室。走廊里一片漆黑,墙上的画像们都在打瞌睡。哈利手握魔杖,借着窗外的月光从格兰芬多塔的阶梯旋转直下,安静又迅速地向前行进,每一步都透露出自信。他降落至一楼,不远处提灯黄光一闪,一声猫叫。哈利在拐角处停下,让黑暗笼罩在肩头。它像烟雾又像帷幔,帮他掩饰伪装。多次夜游中,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习惯去隐于阴影中。费尔奇走远了,他从藏身处走出,继续安静地前行。
天文塔顶覆盖着薄薄一层雪,地面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天空万里无云,很适合观测星象。阵阵寒风扫过高高的塔顶。哈利缩了缩脖子,把兜帽拉了下来,四下看去却不见任何人影。正当他担忧秋是否没有说服格雷女士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幽灵飘然穿过墙壁,进入哈利的视线里。
“您就是格雷女士。”哈利压下兴奋,呼吸在寒冷中凝成一团白色雾气。“你好,我是哈利·波特。”
鬼魂如同他记忆中的那样,长发及腰,长袍及地。她在雪地上滑行,像是被风吹动似的。“我知道你是谁。”她说,一双柳眉皱起,美丽的半透明脸庞上满是不赞同。“我刚刚和那女学生说过,现在再和你说一次,召唤死者的灵魂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无法召唤死者。”哈利说。“很冒昧用这种方式叫你出来,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想问一些发生在五十年前的事。”
幽灵一听,愠怒地看着他。“恐怕我帮不了一个耍小机灵的人,O.W.Ls时期想来和我套近乎的学生你以为就你一个吗?恕我不奉陪!”
她转身就要走,哈利灵机一动。“这和考试没有关系,是邓布利多教授让我来的,”他说。“抱歉我骗了你,但是这很重要!”
格雷女士狐疑地看着他。“校长让你来?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魔法部正在监视他,他没办法亲自见你。”哈利信誓旦旦道。“你也知道乌姆里奇教授的作风……拜托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格雷女士打量着他,眼中仍是不快,但怀疑已经消去了大半。“你说说看。”
“五十年前,霍格沃兹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也被卷入其中。”哈利斟酌着语句,小心地引导她。“有个学生帮了你,你还记不记得这个人?”
幽灵透明的脸泛起一阵乳白。“你是指汤姆·里德尔?我记得他。”她不情愿地说。
哈利感到整个胃都在翻搅。他咽了口唾沫,按耐住砰砰狂跳的心脏。必须要耐心……要耐心……不能像上次斯拉格霍恩那样……
“校长在想,你是不是把拉文克劳的冠冕的所在处告诉了他?”
幽灵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后,似乎很想转身就走,但哈利没有放过她。“格雷女士,你必须理解,这对我们、对邓布利多教授来说非常重要。”
幽灵闭上眼睛。“是的。”她语气里带着羞愧,将她偷取冠冕藏在森林里的经历告诉了哈利。“我……我告诉了他……”她惭愧地说。“那个学生,他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有同情心……”
哈利简直想安抚格雷女士,能不被汤姆的演技所折服的人,全霍格沃兹都找不到几个。“谢谢你如此坦诚。”
幽灵静默不语,她在空中飘飘荡荡,看着地面,不去看哈利。
“你能再告诉我一件事吗?五十年前那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袭击了你?”
格雷女士抬头看着他,好像很庆幸他转移了话题。她呼出一口气。“是一个女学生,她想从我这里得知冠冕的地点,但我没有告诉她。”
“所以她便恼羞成怒要谋杀你?”
幽灵摇摇头。“我想,她一开始只是想用宝石贿赂我……可是你也知道,一个鬼魂要挂饰有什么用呢?我本想拒绝她,可是……”
“你没有来得及。”哈利倒抽一口气,没有想到这仅仅来源于一场意外。“你的手穿透了那致命的项链,当场中毒……她一定是吓跑了。”
幽灵好奇地看了看他。“你说得像是你亲眼见到的一样。”她停下来想了想。“邓布利多一定非常信任你。”
“所以我绝不会辜负校长的信任。”哈利眼睛眨都不眨。“希望你能帮助我,帮助校长……那名女学生是谁?”
格雷女士踌躇了一阵。“你随我来。”她转身朝楼梯飘去,很体贴地没有穿墙而过。哈利疑惑地跟上她的脚步,小心地藏身于黑暗中,以免让巡逻老师发现他。一段时间后,他很快认出他们正接近二楼走廊。这里的环境更亮一些,地上的积水反射着墙壁上的火把。格雷女士领着他走向一间废弃的女生盥洗室。哈利隐隐约约听到一道幽怨的哭声正从盥洗室传来,随着他们缓缓接近,那声音越来越响。他猜想着莫不是有学生半夜在洗手间哭泣。
“她一直在这里。”格雷女士说,对上哈利不解的目光,叹了口气。“她就是哭泣的桃金娘,生前的名字叫桃金娘·沃伦。”
哈利愣住了。“你是说……”
“是的,她就是那名想贿赂我的学生……”幽灵面露悲伤。“同时,也是那名死于密室怪物之手的学生。”
“等等……!”哈利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手遮着嘴,大脑飞速运转好消化这些信息。这么说来,沃伦便是“害死”格雷女士的罪魁祸首。她是除普鲁厄特外唯一的一个能接触到项链的人……同时,也是能够轻易接近鬼魂的人。沃伦想要得到冠冕来提升智力,便偷了普鲁厄特的项链去贿赂格雷女士,却没想到让她身重剧毒……但……她竟然死于密室怪物之手……?一个结论飞快地跳入哈利脑中:是汤姆杀了她。哈利觉得一阵骇然。毫无疑问,汤姆一定找到了什么办法操纵蛇怪杀死了这女孩……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难道他怀疑这女孩已经得到冠冕,为抢夺遗物而痛下杀手?
“是谁站在哪里?”一个乳白色的身影大叫着冲出了盥洗室,差点撞到哈利身上。“噢是你啊哈利——”那声音变得柔软。
哈利抬头一看,眼前的幽灵正是他在五十年前遇到的拉文克劳女学生,桃金娘·沃伦。她仍然带着牛奶瓶底似的眼镜,长长的头发扎成两个马尾辫垂在耳边,身上披着拉文克劳的校服,一切都与哈利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只不过现在的她是乳白色半透明的。
死去的桃金娘正直勾勾地打量着哈利,脸上泛着乳白色的红晕。看起来比她活着的时候要活泼多了。“你好呀,哈利?你是……来拜访我的吗?”她朝哈利身后一看。“噢,格雷女士也在这里,你们好啊。”
哈利朝身后的幽灵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后者摇摇头。“她能记得的事不多。”
桃金娘还在眼巴巴地看着哈利,像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搭讪词。哈利想了想,觉得有件事必须核实。“你好,桃金娘……嗯,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桃金娘的整个脸都发起光来。“那当然!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她津津有味地说,好像等不及给人讲故事。“太可怕了!快,快跟我来,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她想拉着哈利一起进入盥洗室,但她的手直接从哈利手臂穿透了过去,哈利不禁打了个冷颤,跟上桃金娘,走进潮湿阴暗的盥洗室。“瞧,看到了吗?”桃金娘伸手一指。“就是那个隔间,我就是死在那个隔间里的。”
哈利拔出魔杖随手一挥,墙上的蜡烛瞬间腾起火焰,将整个盥洗室照亮。
“奥利夫洪贝嘲笑我长得丑,我就到这里把门锁上坐在里面哭。”桃金娘坐在抽水马桶上,装模做样地捂脸哭泣。“接着我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他讲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也许是俄语吧?我想让他滚出女洗手间,就把门打开了。”她穿出洗手间的门,指着房间中央的水池。“我在那里看到一对大眼睛,然后——”她戏剧性地停了停。“我就死了!”
“当然,很快我又飘回来了。”桃金娘在哈利前去检查水池时说道。“奥利夫再也不敢嘲笑我了,她每天都吓得不敢上厕所。”
那个水池看上去十分普通。哈利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终于在一个水龙头的侧面摸到一条小蛇的浮雕。他吸了口气,感到头晕目眩。若是他猜想的不错的话,这里一定就是密室入口了。巨大的秘密就在他眼前,哈利不得不努力压下开启密室前去探索的冲动。他必须要问清汤姆的秘密才行。
“那个学生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哈利问桃金娘。“那个说奇怪语言的学生。”
桃金娘茫然地摇摇头。“他什么也没和我说,我都不记得他是谁了。”
哈利皱眉思索。是桃金娘不记得了,还是汤姆并不是要抢夺遗物才杀死她的?会是什么原因呢?他转头看向格雷女士,幽灵自从他们进入盥洗室就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回忆。
“你知道他的下落吗?”他试探性地问。“汤姆·里德尔的下落。”
幽灵从回忆中回过神,面露困惑。“我还以为邓布利多已经告诉你了。”
哈利皱眉。邓布利多知道汤姆的下落?那斯拉格霍恩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他斟酌着用词。“大概邓布利多教授不想让我分心吧。”
“也许你应该听从校长的建议。”
“你似乎觉得我不应该知道。”哈利敏锐地说。“为什么?”
格雷女士沉默了,她看着哈利的眼神带着悲伤。“你还是个孩子……”
“如果校长真的觉得我只是个孩子的话,为什么他要给我布置这些任务?”哈利反问道。“连你都难以对我说出真相,你不觉得校长正面临与你一样的困难吗?也许他正期待我自己找到答案呢?”
幽灵看起来犹豫不决,哈利决定再推一把。“我有能力接受这一切。”哈利轻轻地说。“你明白一无所知是怎样的感受吗?如果我连前进的目标都不清楚,又要怎样满足校长的要求呢?如果这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那我不是更应该了解清楚吗?”
幽灵没有作声,但哈利知道她已经动摇了,他让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一段时间。
良久,哈利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他用失望的语气说。“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对知识的渴望。”哈利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你知道他是谁。”格雷女士轻轻地说。
“什么?”
“你知道他是谁。”她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人。”
“这和伏地魔有什么关——”
哈利怔愣当场,他瞪着格雷女士,但没有真的在看她。格雷女士悲伤看了他一眼,飘然穿墙离去。哈利没有阻止她,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很早以前开始,他就隐隐有些预感,可真听到答案时却只觉得脑子发懵。他感觉身边一切都渐渐远离自己、变得模糊,好像他正在透过一根管子观察世界一样。哈利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感到头晕目眩,与此同时却是一阵醍醐灌顶。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男孩的残忍、邪恶与狡诈从他眼前一一闪过。如此完美的犯罪天才。汤姆当然会成为世间首屈一指的黑魔法大师,除了伏地魔外别无可能。他怎么会没想到!
哈利几近恍惚地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毫无形象地坐倒在地,袍子被积水浸了个透湿。桃金娘正蹲在一个隔间里悄悄观察着他。一丝自嘲的苦笑溜上哈利的嘴角,正打算站起身来,只听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娇声高叫从他背后响起。
“钻心剜骨!”
哈利猝不及防惨叫出声……他全身都在燃烧,每根神经都着了火……有人在活活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敲碎他每一根骨头……疼痛消失了。哈利咳嗽着睁开眼睛,他面朝下,躺在冰凉的盥洗室地面上,全身里里外外被积水与汗水浸湿了。他疼得动不了,挣扎着抬起头,惊恐地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乌姆里奇狂喜的脸。
“晚上好啊,波特先生。”她喜气洋洋的说,哈利从来没见乌姆里奇这么高兴过。“我就知道问题出在你身上!这回我终于逮住你了!”
哈利觉得自己快吐了,整个胃都在翻搅,早已顾不上伪装,表情在秘密暴露的恐惧、与乌姆里奇使用酷刑咒的震惊之间徘徊。乌姆里奇笑得更开心了。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你,无可救药的残渣。快告诉我,你这么晚了上这儿来做什么?”
哈利高速思考着如何脱险,心里骂声连连。很久都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了,要不是汤姆的真实身份如此惊骇,他也不至于毫无防备到这种地步。抖抖袖子,手刚刚碰上魔杖,又是一声:“钻心剜骨。”
哈利再次扑倒在地,魔杖从他手中掉落……有人在尖叫……他全身上下都被碾碎了,眼球要从眼眶里挤出来……接着疼痛消失了。哈利发现他又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不要耍小聪明,波特。”乌姆里奇恶毒地笑着。“你要是再不开口,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只要能够到魔杖。哈利气急败坏,忍着剧痛,伸直了手指去拿掉在不远处的魔杖。只要他手里有魔杖,他就能解决这个女人!
“好吧,既然你不说话的话……”乌姆里奇笑得开心极了,好像宁愿他不开口。哈利恼怒地瞪着她,强撑着从地上坐起身,朝魔杖方向移动,却听到一句让他寒彻骨髓的咒语。
“摄神取念。”
不!这声大叫还没出口,哈利发觉盥洗室从他眼前消失,自己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自脑中闪过……他孤零零地坐在霍格沃兹列车上,大家都孤立他,他心中十分难过……魔药课上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英俊的男孩……卢娜神情恍惚地和他讲述弯角憨兽……他在课上把Abraxas的袍子烧着了……西莫前来参加他的第一次协会聚会,他们冰释前嫌,他感到温暖极了……一个斯莱特林学生递给他一张纸条,乌姆里奇请他去办公室,他心里只有恼火与不详感……他拿出魔杖,悄悄指向乌姆里奇的脸,心中大声想着:魂魄出窍……
哈利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盥洗室又回来了。他狠狠地撞在墙壁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乌姆里奇,五脏六腑都在紧缩。她发现了——她发现哈利用过不可饶恕咒——
乌姆里奇死死盯着他,满眼难以置信。“好啊,好啊,好啊,”她小声说,嘴角弯起一个恶狠狠的狞笑。“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对教授使用不可饶恕咒!这不仅仅是开除的问题,波特,我们要到魔法部走一遭了!”
乌姆里奇用魔杖指着哈利的胸口,手指因兴奋颤抖。她从墙上拽下一根蜡烛,吹熄火光,施咒将其变成一个门钥匙。哈利斜眼看向不远处的地面,他的魔杖浸在水里,他得要不动声色地把它拿回来才行。魔杖飞来。他拼命想着,魔杖却不解人意,在地上一动不动。魔杖飞来……该死……
蜡烛在乌姆里奇手中泛出门钥匙特有的蓝光。“很快,很快就要把你送上审判席了,波特。”乌姆里奇狞笑着说。“这回证据确凿……不可饶恕咒,啧啧……你准备好去阿兹卡班了吗?”
她阴险地笑着,将蜡烛塞进哈利的手中,左手仍然用魔杖直指哈利胸口。魔杖飞来!魔杖飞来!哈利绝望地大声想到,忽地感到有个钩子在他肚脐眼后面一拉,盥洗室从脚下旋转着消失了,他的手粘在那段快燃尽的旧蜡烛上,乌姆里奇扭曲的脸时不时在眼前闪过。一阵炫目的亮光,哈利的脚突然撞到地面,震得他一个踉跄,旧蜡烛自他手中滑落。他还没看仔细究竟身处何处,一股熟悉的寒气充斥肺部,仿佛有一层冰冷的厚厚帷幔覆盖住了周围一切。
“呼神护卫。”
黑暗中亮光一闪,一只银亮的长毛大猫在空中踮脚跳着落地,在乌姆里奇的腿边蹭了一圈。借着这光哈利终于看清,他们正处于魔法部的审判大厅中,他去年曾在这里受审。整个大厅空空荡荡,哈利记忆中满员的陪审员席现在空无一人。四下阴暗无比,寒冷刺骨,只有空中飘动的魔法光球、与乌姆里奇的守护神提供光亮。成群的摄魂怪盘旋在他们的头顶。一眼看去,哈利竟无法数清到底有多少只。披着褴褛黑布的庞大身影无声无息地在空中飘荡,一双骷髅般的灰手从长袍里伸出,想要抓住哈利他们,却又忌惮着那银色大猫。
“我要写信通知魔法部部长,不要轻举妄动,小子。”乌姆里奇幸灾乐祸。“否则我就让你提前接受摄魂怪之吻。”
她走到陪审员席,从桌子里抽出一张纸,用魔杖往上写东西。哈利碰了碰袍子口袋,接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体,他的魔杖好端端地躺在里面。心下大定,摄魂怪带来的绝望被赶走了一半,哈利东张西望一阵,在右前方找到一扇金属大门。他还记得,去年庭审时他就是从那里进出。他估算了一下距离,盘算着如何趁乌姆里奇不注意赶紧逃走。
可这样真的能解决问题吗?一个声音在说。就算他离开这里又能怎么样呢?他总不可能躲着魔法部一辈子。部长对乌姆里奇深信不疑,只需要几滴吐真剂,就足以把哈利关进阿兹卡班……证据确凿,就算是邓布利多也保护不了他……哈利突然认识到此时此刻即是转折点,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如果没能在乌姆里奇送出信前想出解决之道,那他这辈子将彻底完蛋!
一想到自己要栽在乌姆里奇手里,哈利就恨得咬牙切齿。两个酷刑咒,一个摄神取念,如此屈辱……他看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魔法,怎么能输给这样一个恶毒的老婊子!哈利握紧了魔杖,寒冰般的血液充斥全身。他盯着乌姆里奇的后背,飞速思考着,一个可怕的主意窜上心头。
放在几个月前,这样的想法绝不会出现在哈利脑海中。他可以用遗忘咒或夺魂咒修改乌姆里奇的记忆,可以用一些更无害的方法。但为什么要那样做?手背上那道“我不可以说谎”的伤疤在隐隐作痛,酷刑咒带来的屈辱仍停留在心口。是时候了,是时候让乌姆里奇付出代价了。
哈利毫不犹豫地举起魔杖,对准乌姆里奇。“除你武器。”
乌姆里奇被咒语撞出几步远,她的魔杖慢动作似的打着旋飞了出去,在空旷的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响。那只银白色的大猫轻轻动了动,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开来,房间瞬间变暗,借着守护神最后一丝光芒,哈利看见乌姆里奇全然惊诧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但哈利很快知道这只是错觉,刺骨的寒冷几乎让他冻僵在原地。失去了守护神,摄魂怪贪婪地朝他们扑了过来,像见到猎物的狼。魔法光球黯淡的光芒下,他看见黑压压的褴褛身影在面前飘荡,一双双黏糊糊、满是疮疤的手伸向他。
冷汗顺着哈利的背脊下滑,他颤抖着举起魔杖。“呼神护卫!”魔杖冒出一缕明亮的银色烟雾,摄魂怪的动作慢了下来。哈利趁机朝着大门的方向后退,死亡般的腐臭气息袭进他的肺里,他感到所有正面情绪都在消退。房间另一端传来一声绝望的大叫,哈利扫一眼:昏暗的光线下,乌姆里奇哭叫着趴在地上,身边聚集着三四只摄魂怪,其中之一用细长的、蜘蛛般的手捧起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缓缓放下它的头巾。
哈利移不开目光,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那只摄魂怪移下头巾,将下巴压向乌姆里奇。只有一秒钟,甚至更短,它放开了她。恐惧从乌姆里奇的脸上消失,只剩下呆滞茫然。她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一双眼睛凝视着虚空,像是没有生命的玻璃珠子。
哈利几欲作呕,要不是他身处险境,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摄魂怪吸食了乌姆里奇的灵魂,将目标转向了屋子里另一个活人。它们飘向哈利,发出令他憎恶的那种又长又慢、咯咯作响的呼吸声。“呼神护卫!”哈利大喊道,这次的烟雾淡薄无力,咒语失败了。想想快乐的事。他对自己说,但脑海中只有乌姆里奇那毫无生机的脸。哈利在刺骨的黑暗里瑟瑟发抖,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惧。摄魂怪阴冷腐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想快乐的事……呆滞的表情……空洞无光的双眼……他感受不到半分喜悦,摄魂怪没有眼珠的眼眶就在他眼前……
哈利突然感到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他用力一拧,金属大门打开了,哈利赶忙冲进走廊里,将门死死关上。“速速禁锢!”他把那刺骨的寒冷与一众摄魂怪锁在审判大厅中,总算得空喘上一口气。他后退着离开走廊,感到手脚逐渐回暖,还没跑出几步,就见远处的岔口又飘过去一只摄魂怪。哈利心脏停跳了一秒,所幸它没有注意到他,松了口气,不由暗骂一声。福吉到底调用了多少摄魂怪?哈利腹诽,思考之下还是觉得召唤守护神更安全一些。
奇怪的是,守护神咒明明是平日里他最拿手的咒语,此时却频频失误。哈利发觉他无法将乌姆里奇呆滞的脸赶出脑海,去构造一个快乐的回忆。他看着手中的魔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只银色的猞猁守护神从拐角跳了出来,紧跟其后的是金斯莱·沙克尔与唐克斯。他们见到哈利都大吃一惊。
“哈利?你在这里做什么?!”唐克斯震惊地大喊。
哈利也吃了一惊。他将乌姆里奇逮住他夜游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修改了一些细节。新的版本里,乌姆里奇发现了他组建启示协会,以反抗魔法部为由将他带到了审判大厅,并意外葬身于摄魂怪之吻。哈利讲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疲倦,他的衬衫粘在身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骨髓里似乎还残留着酷刑咒的疼痛。即使如此,他还是流畅地说着谎,仿佛那已经成了他的本性。哈利任由自己的嘴一开一合,只觉得疲惫麻木,他想要回宿舍倒头就睡,把所有事都抛到脑后。
金斯莱与唐克斯担忧地对视一眼。
“我们接到摄魂怪过度活跃的警报,就在想是不是有职员受袭击。”金斯莱叹了口气。“看起来我们来晚了……哈利,幸亏你逃走了,否则恐怕也会遭受同样的事,你千万不要感到内疚……”他看看唐克斯。“我来处理接下来的事,你带着这孩子回总部,稍后我会通知邓布利多……真想不到乌姆里奇会做到这个地步……”
唐克斯点了点头。她小心摸了摸哈利的后背,拉起他的手,走向自己办公室。“你年龄太小,没法幻影移形,”她解释。“我们得用门钥匙。”
一路上他们都维持着沉默。唐克斯生怕问问题会吓到哈利,而哈利则是根本不想说话。他们很快到达唐克斯的办公室,她从抽屉里摸出一张赫奇帕奇的巧克力蛙卡片,施咒激活它。
这是哈利一天内第二次使用门钥匙。肚脐眼后猛地一扯,唐克斯的办公室旋转着离开他的脚下,他们在呼呼的风声与闪烁的色彩中降落至格里莫广场12号。哈利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回到这里。西里斯对于他们的到来相当吃惊。在唐克斯短暂的解释后,他看着一脸疲色的哈利,面露担忧。
哈利依稀听到西里斯在和他说话,但他无法专注去听。时至现在,他才终于有空消化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他欺骗格雷女士,找到了密室的入口;他知道了汤姆其实就是伏地魔;乌姆里奇发现了他的秘密;以及,他杀了乌姆里奇。哈利为最后一件事发抖。诚然,乌姆里奇并没有死亡,但她的灵魂已经不在了,哈利所做之事与杀死她无异。
哈利把脸埋进掌心里。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今晚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他。哈利本有机会救乌姆里奇的,但他没有;事实上,这个想法根本没有出现在他脑中。在去除乌姆里奇魔杖时,他心里只有复仇的快感。哈利耳边回响着噪音,手脚发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身边有人在走动。哈利睁眼,从指缝中看到一袭紫底镶金的及地长袍。他从手心抬起头。
是邓布利多。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衣,外披一件长袍,神情安宁。斯内普跟在他身后,用一种讨人厌的眼神打量着哈利。
“你能把事情再说一遍吗,哈利?”邓布利多轻声问。
他的眼睛停留在哈利脸上的某一个点,不与他对视。这反而让哈利松了口气,他把告诉金斯莱和唐克斯的版本又说了一遍,觉得内心麻木,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意思的是,哈利一直祈求着与校长见面,此刻邓布利多就站在眼前,他却一句实话都说不出来。
邓布利多耐心地听着。“我知道了。”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谢谢你告诉我,哈利,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哈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邓布利多继续说道。“福吉部长想让你上庭审,确保你与乌姆里奇教授的悲惨遭遇无关。不过我看不到这么做的必要,今晚你就可以回学校了。”
“校长,”斯内普突然插话。“恐怕福吉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如果他借此发挥……”
“他当然会了。”邓布利多居然显得很愉快。“高级调查官出现意外,福吉一定想要追究责任,有什么能比校长更适合问责呢?但这样一来,他就会发现哈利是无辜的。”
“邓布利多教授……”
邓布利多轻轻挥了挥手打断哈利。“听我说,哈利,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会在学校里,福吉也许会派另一个魔法部职员去霍格沃兹担任高级调查官。我希望你能保证我一件事。”
哈利迟疑地点点头。
“你必须向斯内普教授学习大脑封闭术。”
哈利呼吸一滞,斯内普站在一旁笑得很阴险。与斯内普练习大脑封闭术?这无疑是把哈利推入火坑。在斯内普面前,他的秘密还能保持多久?
“你明白我的话了吗,哈利?我希望你能尽量多练习,严格按照斯内普教授的话去做。”邓布利多的声音变得严肃。“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证。”
“我保证,先生。”哈利知道他根本没有选择,他只希望第一堂课能来的晚一点,让他有时间准备……
“很好,谢谢你,哈利,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火光一闪,一只橙红色的凤凰出现在半空中。邓布利多摸了摸胡子。“啊……福吉看起来不耐烦了……哈利,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学校睡一觉呢?”
他让福克斯落到哈利肩头。哈利觉得肩膀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记住,哈利,”邓布利多握住他的手。“一定要练习大脑封闭术。”
校长朝凤凰挥了挥手。福克斯紧紧抓住哈利的肩膀,在离开的那一瞬,哈利的目光与邓布利多的视线相遇,一股强烈的杀意猛地自哈利心口升起,他对眼前人的憎恨深入骨髓,他应该拔出魔杖,直接施展阿瓦达索命……
一阵暖风吹过,福克斯带着哈利一同从火焰中幻影移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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