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与斯拉格霍恩的会面
夜晚，哈利坐在一张书桌旁，面前摆着一张羊皮纸。那是他特意从丽痕书店里买的信纸，微微泛黄，表面印着雅致的纹路。他拿着羽毛笔，在上面沙沙写着什么。罗恩在他身后的一张四柱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屋外的街道白雪皑皑，路灯在上面投射一片出朦胧的柔光，竟显得比黄昏时还亮堂些。哈利放下笔，拿起纸端详起来。
亲爱的斯拉格霍恩先生，
您好，我的名字是哈利·波特，是霍格沃兹的一名学生。此番寄信叨扰还请原谅。不知您是否仍记得曾在您课堂里的一名学生，莉莉·波特，也就是已故的家母呢？新年邻近，节假期间，我不由思念起父母，可惜我从不曾真正见过他们，更不知晓他们曾经的生活。心碎之余，我偶然得知您曾是霍格沃兹的魔药学教授，与家母甚为熟悉；同时，我也曾拜读过您的著作《搅拌的艺术》，此作中的渊博知识与独到见解让我对作者钦佩久矣。得知您熟悉家母，又恰好是我敬佩许久的作者，我心情澎湃，情不自禁写下了这封信，询问您能否拨冗与我叙谈一番。我静待您的回应。
祝您圣诞快乐！
您真诚的，
哈利·波特
哈利点点头。不错，够装模作样，斯拉格霍恩肯定会喜欢这样的风格。他忍不住微笑。斯拉格霍恩真是太好猜了，要不是这是他们在现实中第一次通信，哈利肯定会在信里些菠萝蜜饯。
他站起身打开窗户，寒气瞬间涌入了房间。哈利打了个抖，挥手示意海德薇进来。雪枭从路灯上展翅，轻盈地降落到窗台边，嘴里还叼着一只死老鼠。
“过来，把那玩意放下。”他边说边把信封拴在猫头鹰长满鳞片的腿上。“你把这个带给斯拉格霍恩，注意别撞他的窗户，挑他吃早饭的时候送过去……啊对了，耐心等他回信，别啄他的手。”
海德薇不满地轻鸣了一声，好像在嫌弃他要求太多。哈利讨好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别沮丧着脸，说不定他会喂你点心呢。”
猫头鹰蹭了蹭他的掌心，很快出发了。哈利看着雪枭白色的身影消失了在茫茫夜空中，将窗户关上。一想到也许能从斯拉格霍恩嘴里套出汤姆的消息，哈利的心脏就怦怦跳个不停。五十年后的汤姆会是什么样子？他仍然活着吗？也许哈利曾经在对角巷的某处与年长的汤姆·里德尔擦肩而过，但彼此都没有意识到？哈利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觉，脑子里幻想着无数种可能性。有一小部分的他并不真的想知道汤姆的身份，同时也在担忧最坏的情况：若汤姆真的投靠了黑暗阵营，他又该怎么办呢？哈利摇摇头，一点也不想去思考它，他决定将这个问题交给未来的自己去解决。
最终哈利在猜想中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在和五十年后的斯拉格霍恩交谈，斯拉格霍恩看起来完全没有变老，与哈利记忆中的形象完全一致。他们聊着完全无关紧要的话题，哈利一直想问汤姆的事，却着急地发现自己无法开口。接着斯拉格霍恩质问哈利为什么他不在魁地奇上为斯莱特林赢球，哈利满头大汗，解释他无法穿着格兰芬多的队袍混进斯莱特林球队里去。斯拉格霍恩并不买账，他离席而去，哈利焦虑地请求他留下来……次日哈利从梦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在想着如何将队袍染绿而不被发现。
正如治疗师所说，几天过去，韦斯莱先生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只有右手上的石膏不能拆。在圣诞夜前夕，医院同意了他的退院申请。亚瑟一直在说，相比起他那几位可怜的同事，他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至少能在家里过圣诞节。
圣诞日当天，哈利和罗恩都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在自己床脚边发现了一大堆礼物。哈利有些意外自己那堆更大些。他仔细看过去，发觉有许多都是来自启示协会的成员。
“哇哦……呃，恭喜了，哈利。”罗恩酸溜溜地说，他想要表示不在意，但并不成功。“协会有多少人来着？”
“嗯……嗯？”哈利有些心不在焉，他伸手遮住嘴，做出思考的样子。“到我们离校那天为止，我记得有36个人。”
“棒极了……”罗恩说，手里把玩着他妈妈送的礼物包裹。“这也难怪，你是协会的领头人……”
“你说什么呢，你可是格兰芬多的级长。”哈利故意说道，往罗恩那堆礼物扫了一眼。“瞧！卢娜和纳威也给你寄了礼物。”
罗恩看起来被鼓舞了一点。他试着笑了笑。“幸亏我没忘记给他们寄东西，不然在学校可要尴尬了。”他顺着床坐在地上，开始拆礼物。
哈利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那堆小山。按理说，有这么多人愿意祝贺他圣诞快乐，他应该感到感动才对。但与之相反，一股森冷美妙的成就感刷过哈利全身。他掩着嘴的手微微颤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在学期初的时候，有那么多人背着他指指点点，认为他是个说谎的骗子，可现在呢？哈利的眼睛一一扫过寄信人的名字；格兰芬多们，当然。但之中还有许多拉文克劳与赫奇帕奇的名字。哪怕是汤姆，也做不到这般受其他学院学生推崇吧。甜美的寒意再度流淌过哈利的胸口。是了。这就对了。一切本该如此。是他在防御术课程停摆后教他们学魔法；是他在小心翼翼保护他们不被乌姆里奇发现；是他给了那些曾误会过他的人回头的机会。他们因此而仰仗哈利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往罗恩的方向看了看，希望自己不会表现得太明显，所幸罗恩正忙着把新毛衣套在身上。哈利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随手拿起一件礼物。他并不真的关心他们送了什么。他们在意他的看法，这就足够了。
罗恩换好毛衣，胸口用红色毛线编着两个巨大的字母RM，在绿色毛衣上非常显眼。他拆开哈利送给他的礼物。“谢谢你的扫帚指南针，哈利，”他说。“比赫敏的好多了，她送我一本家庭作业计划簿。”
“不客气。”哈利说，找到一个带有赫敏笔迹的礼包，从里面拿出像是日记一样的计划簿。“她也送了我一样的东西。”他随手翻了翻，很快就被这本笔记扰得烦不胜烦，因为每当他翻过一页，它就会大声嚷嚷“你作业做完了吗？”、“截止日就在明天”、“小心你的成绩”之类的话。
“看在梅林的份上。”罗恩做了个鬼脸。“她到底是在哪儿找到这破烂玩意儿的。”
哈利吐了吐舌头，将它放在一边。西里斯与卢平的礼物是一套精美的防御术书籍，里面有许多实用咒语与图解。韦斯莱夫妇的礼物仍然是手织毛衣与肉馅三明治。罗恩则送了一大堆巧克力蛙和糖果。他们一边吃一边聊天。
“卢娜送了我一本《唱唱反调》年刊。”罗恩说。“我要这玩意有什么用？”
哈利想了想。“拍苍蝇？”
“那我该拿《预言家日报》怎么办呢？”
哈利忍不住笑出声，他费劲地拿起角落里一个大盒子，发现寄信人的名字他并不熟悉。门外楼梯传来砰砰脚步声，金妮从他们门口匆匆跑过。“妈妈要我告诉你们早饭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下楼吃饭。”她冲自己哥哥们住的房间大声嚷嚷。与罗恩一样，金妮穿着韦斯莱太太的新毛衣，区别是她的胸口绣着的字母是GW。“噢，哈利，早上好——那是什么呀？”
“好像是某种仪器。”哈利说，他正在拆那件陌生人寄来的礼物。棕色的包装纸中露出一台银色的折叠三脚架，顶端置有一块约有十公分长的透明棱镜。哈利把它架了起来，调整了一会儿高度。金妮好奇地打量着它。罗恩从包装纸里找到一张字条，念了出来：“尊敬的哈利·波特阁下，在此特殊时期，祝愿你圣诞快乐，特赠一架咒语检测仪，还请多多照顾舍弟约翰·莫雷尔。詹姆斯·莫雷尔留。”他皱着眉抬起头。“莫雷尔是谁？”
哈利皱眉沉思，仔细回忆自己究竟在哪儿遇到过这人。他一拍脑袋。“两周前对角巷的拉文克劳。”他说，罗恩恍然大悟，金妮一脸不明所以。他们对她解释，哈利曾在糖果店里遇到一名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低年级学生。“什么是咒语检测仪？”哈利问道。
“我听爸爸说过，”罗恩说，戳了戳顶端的镜片。“你要是对着它施放咒语，就能够检测你的咒语是否准确。爸爸说没人会用它，你要是想测试粉碎咒，干嘛不对着旧花瓶试呢？”
“协会能用得上它！想想吧，要是你要练别的咒语该怎么办呢？像是驱逐咒？哈利该上哪儿给我们找一个僵尸啊？”金妮兴奋地说。
哈利点了点头，出于不同的理由，他对这东西的兴致徒增。也许它真能帮上他，哈利想着，他有不少的咒语想要测试，其中一些并不合法。在金妮与罗恩研究仪器时，他又读了一遍随包裹而来的字条，知道如果他接受了这份礼物，那他就必须让约翰·莫雷尔加入协会。哈利对那学生倒没什么意见，除了那股子狂热劲外。他想了想，也许只要控制得当，莫雷尔未必是无用之人。
他们决定在早餐后来试试莫雷尔赠送的仪器。弗雷德和乔治对其十分感兴趣，问哈利能不能借他们几天好测试新的恶作剧咒语。出乎哈利的意料，西里斯对此的反应却是平平。“不要太依赖这东西，”他说。“你们可以用来练习，但别忘记战斗并不只是成功地施放咒语。”
“什么战斗不战斗的……”韦斯莱太太不高兴地说。“不要对孩子们说这些。”
“莫莉，我知道你关心他们。”卢平温和地说，快要接近满月了，他的脸色很憔悴，但神情却非常愉快。“但我们也要考虑最坏的情况。”
韦斯莱太太心烦意乱地看了看他，似乎不想去考虑那些最坏的情况。但她并没有反驳。哈利知道，韦斯莱太太在清理二楼的博格特时遇到了很大麻烦，它总是变成韦斯莱先生或者是孩子们的尸体，让她哭得都没法拿稳魔杖。
饭后他们把测试仪搬到了客厅，卢平与西里斯站在沙发边预防万一，他们被要求只能使用防御性咒语，谁也不想让他们把房子炸了。韦斯莱先生好奇地想要留下来，却被莫莉挪到了三楼，离客厅最远的地方。等他们布置好后，哈利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
“等你开始啊！”金妮催促道，其他人都点点头。
哈利眨了眨眼，熟练地让魔杖滑入手中。他站到仪器前，稍作思考，随意地甩出一个防护咒。一道蓝光精准地击中了棱镜，镜片闪了闪，浮现出一片绿色的光芒。
“这证明咒语成功了。”卢平说，看着哈利。“如果出现红光，则代表不成功。”
哈利又测试了几个驱逐咒，它们无一例外都成功了。他从仪器旁走开，注意到西里斯正看着他，唇边带着一抹典雅的微笑。那神情令哈利想起他在照片上看到的年轻人，那个与詹姆斯一起玩笑打闹的年轻人。
“怎么样？”哈利问他。“出乎你意料了吗？”
西里斯笑了。“的确，很少有人能在你这个年龄做到这些。”
“我只是练得更多而已。”
“相信我，哈利。世界上缺乏天才，但从不缺乏勤奋的人。”
哈利笑了笑。他从没想过自己是天才，也许是他认识一位真正的天才吧。他与西里斯站在一块，看着其他人在测试仪前练习。双胞胎绝大部分咒语都成功了，失败的只有那些他们自己发明出来的咒语；罗恩的咒语进步了不少，可惜还缺些准头；金妮的防护咒语不错，但攻击性咒语缺乏力度。哈利点点头，拥有测试仪的确对协会帮助良多。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需要哈利站在旁边指导才能改正。
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在测试仪前打转，金妮尤为开心。下午赫敏前来拜访，她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到测试仪前，让赫敏也试试。
邻近黄昏，唐克斯姗姗来迟，她进门就给了卢平一个大大的拥抱，后者不知所措地拍了拍她的背作为回应。韦斯莱太太与西里斯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韦斯莱先生坐在客厅里喝着啤酒，边和金妮聊着有关圣诞礼物的话题。测试仪被双胞胎们借去做实验。哈利则与罗恩赫敏一起待在卧室玩桌游。他敢打赌格里莫广场12号从没这么热闹过。西里斯对屋子里重新充满活力高兴不已，他一边哼着“祝福你~我快乐的鹰头马身有翼兽~”，一边往巴克比克的房间里送饲料。
“我觉得你根本没有理解。”赫敏皱着眉，冲罗恩说。“你到底看没看规则书？”
“我看了！这个是12，这个是9，”他指着桌上两个二十面骰说。“12+9不是超过20了吗？这不是说我成功了吗？”
“你不能把骰子的结果全部加起来，你只能取一个。”
“是你说的我可以丢两个骰子的！”
“第二个是惩罚骰！”赫敏几乎要抓狂了。
罗恩把手里的角色卡扔到桌上。“我不玩了，麻瓜的游戏太麻烦了。”他嘟囔。
“根本没有那么难，你就是不想用心。”
“拜托！我是想玩游戏，不是想做作业！听听这个：‘先看完一本一千页的书，再根据书里的内容写满整整两页纸’，这哪里不像写作业？对吧？”罗恩看向哈利。
哈利还在查看赫敏带来的那本《玩家手册》。书里的内容实在太奇怪了。哈利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哪个家族的哑炮后代写的，因为里面虽然提及了魔法世界的事情，但有非常多的错误，其中一些简直荒谬绝伦。想想看，哪个世界的巫师一天里只能用五个特定的魔法？
“呃，也许吧？不过我觉得这还蛮有意思的。”哈利说，翻过一页，对里面提到的一种叫“术士”的魔法生物很感兴趣。
罗恩捂着脸。“我忘了，”他说。“你被赫敏传染了读书症。”
哈利笑了起来，赫敏不满地哼了一声。“等到下学期期末考你就知道了。”她说。
“哈哈！至少我的黑魔法防御术能拿高分。”
“那是哈利教得好。”赫敏说，一边把骰子全拨拉进一个皮袋子里。“你想想明年怎么办吧？哈利总不可能永远帮你，协会也不可能永远存在。”
哈利翻书的手停了下来。赫敏的暗示很明显。自从上回对角巷见面以来，只要是提起协会的话题，她就一直是这样，似乎恨不得直接让协会解散。当金妮为她介绍测试仪的时候，她用着谴责的眼神看着哈利，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一样。
“只是个学习小组而已，他们没理由禁止啊。”罗恩反驳道。
如果哈利想要接受赫敏的暗示，他会闭嘴默认，但他并没有。“嗯……”他开口，假装不经意地评论。“我会尽可能让协会继续下去。”
罗恩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你现在听起来和我妈妈一样了，”他朝赫敏抱怨。“这一开始可是你的主意！”
赫敏没有看他，只是收拾东西的动作稍微变大了些，险些把水杯从桌上推下去。“明年乌姆里奇就不在了，我们会有一个新的防御术老师，没有必要再办一个学习小组。”
“但如果大家想让协会继续呢？”哈利反驳。“你必须考虑所有人的意愿。”
“你是说你的意愿吗？”
哈利抬起头，赫敏不再装作不看他，而是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有一瞬间，他感觉心底某处被刺痛了。罗恩看看他又看看赫敏，既疑惑又慌张，奇怪他们为什么又突然吵了起来。
哈利移开了视线。“如果其他人觉得协会没必要再存在的话，他们当然会离开。”
“是啊。”赫敏低声说。“但你会允许吗？”
哈利一瞬僵住了。赫敏看着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拿起装满游戏道具的背包，起身离开房间。罗恩被这股气氛弄得很困惑。
“发生什么了？”他担忧地问，回头看向门口。“你们两个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哈利撒谎说，觉得心烦意乱。“你不如去看看她吧，她好像生气了。”
他支走了罗恩，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对着墙壁发呆，看着蜡烛一点点变短。韦斯莱太太招呼他们吃饭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他把自己埋进毯子里，假装没听到。说实话，哈利从未考虑过协会解散的事。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小组，有些学生甚至挤破头都想加入它。哈利觉得人们根本没有理由会退出。
但如果会员想要离开，你应该尊重他们的意愿，不是吗？一个小小的声音嗡鸣着，它与被赫敏刺痛的地方如此地近，让哈利难以忽略。
可是我在保护他们呀。哈利想着。难道会有人不想学习在战争中保住性命的技巧吗？他们有什么理由离开？
理由有很多：比如他们学到了足够的东西、或者他们得到了一个更好的防御术教授、或者光是你的知识已经不足以教授他们了。
哈利被最后的一个理由逗笑了。你在开玩笑。他想。在战争中哪有“足够多”的知识？他们还只是学生，学再多都不够多。即使来了一位比卢平还要好的防御术教授，那也不代表他们不能私下练习。这些理由毫无说服性。
但如果他们想要退出，你没有权利阻止他们。
可是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们不需要理由。那个声音说，变得越来越恼人。若是他们想离开，他们就可以离开。
那若是他们受骗了呢？哈利反驳道。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了魔法部或者《预言家日报》，认为伏地魔没有回来、外面没有危险，最后却因此死在战争中呢？
那与你无关。它冷漠道。当他们想走，就可以走。
他们会被蒙骗，而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那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哈利感到无比烦躁。我在乎他们的生命，我在帮助他们！如果不是我，有多少人会被乌姆里奇残害？有多少人会被她灌吐真剂？有时候你必须采取一些极端的行为才能保护别人。
即使包括禁止他们退出？
他们没有理由退出。
赫敏说得对。那个声音残酷地说。你是在控制他们。
不！哈利怒火涛涛，他朝那声音大吼。她不明白！那些学生不清楚真相，难道我要坐视他们送死吗？如果他们被严刑拷打怎么办？如果他们被折磨疯了怎么办？或者更糟的，要是他们中有人因为怯懦，投靠了伏地魔呢？听起来耳熟吗？如果当初有人控制了彼得，他就没有机会背叛了！还记得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沉默，似乎哈利和那声音都被这个沉重的事实震住了。
“我必须这么做。”哈利轻声道。我必须去控制。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赫敏她不明白，她从未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但她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好吧。那个声音妥协了。你赢了。
哈利觉得有什么跟着那声音一起消失了。他不再感到刺痛。烛火摇曳，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是了，他为什么会被赫敏带偏呢？她可以不懂，但哈利不能不懂，否则，谁来帮助协会里的学生？光靠老师肯定是不行的，他在霍格沃兹的五年，几乎没有遇到称职的防御术教授。他们还有谁可以依靠？
轻轻的敲门声。“哈利？”他抬头，发现金妮靠着门边站着，手还悬停在半空。
“晚饭已经做好了，妈妈让我来叫你。你还好吗？”
哈利吹熄蜡烛，站起身，朝她微微一笑。“我感觉好极了。”
星期日的天空清澈纯净，在几丝薄云衬托下呈现出淡淡的蓝灰色。气温仍然冻若寒霜，干冷的风从路人的脸颊上割过。对角巷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街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再被行人们踩成坚霜。哈利裹着厚厚的袍子，怀里揣着一个狭长的纸袋子，按时抵达了高尔威餐馆。这是一家爱尔兰餐厅兼酒馆，坐落于古灵阁银行斜对面的街道上。餐厅的木墙、前门和橱窗都被装潢成了孔雀绿，招牌上装饰着巨大的三叶苜蓿，在一众商店中非常显眼。哈利推开前门，环顾四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多少客人。哈利在靠窗的桌边坐下。他与斯拉格霍恩约在这里见面。
圣诞期间，他们来来回回通了几封信。前任魔药教授仍然如同哈利记忆中那样喜欢小题大做。他在圣诞节的第二天给哈利回了一封充满同情的信，附赠一大盒子巧克力蛙，让哈利有些哭笑不得。从斯拉格霍恩的回信来看，西里斯并没有说错，莉莉·伊万斯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他在信中不断夸赞她多么有天赋，又叹息她英年早逝。哈利在时机成熟时，提出想要与他见面，并保证自己会带上一瓶美味的蜂蜜酒。他知道，斯拉格霍恩不可能会拒绝这个请求。
吧台后的木制小挂钟敲响了下午三点。门边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挤进了店里，差点把门廊附近的空间都填满了。那人顶着一颗秃得不剩下几根头发的脑袋，银白色的胡子鼓鼓囊囊地掩在驼绒围巾下，皮大衣的纽扣被大肚子撑得嘎吱作响，手里提着一只火龙皮皮包。他四处望了望，眼睛从房间中央挪到哈利身上，再挪到他的闪电伤疤上。哈利仿佛看到他脑袋上灯泡一闪。
“啊哈！”斯拉格霍恩一脸‘找到你了’，他和颜悦色地走到哈利旁边，没急着坐下，水汪汪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哈利的脸。“你长得真像你父亲。”他说。“但你有你母亲的眼睛。”
哈利微微一笑。“别人也这么说。您就是斯拉格霍恩教授？”
斯拉格霍恩哈哈大笑。“是的，是的，我差点儿都忘了。我是贺拉斯·斯拉格霍恩，真高兴见到你，哈利。”他取下围巾和大衣，露出底下紫色的天鹅绒衬衫，慢慢挪动自己的屁股，在哈利对面坐下，椅子立刻发出了一声危险的吱吱声。“你不必叫我教授，我已经好多年没教书了。不过，我还和许多学生保持交流呢……人脉非常重要。”他的眼睛时不时在哈利带来的纸袋子上打转，哈利从善如流地将它打开，拿出一瓶蜂蜜酒，挥舞着魔杖为他斟酒。
“你啊你，要比你父母圆滑多了，”斯拉格霍恩笑眯眯地说，接过哈利递来的高脚杯。“知道要怎么讨好重要的人……”他喝了一口，摇着一根粗壮的手指。“还知道我喜欢蜂蜜酒，嘿，你这个鬼灵精，真不知道你是上哪儿打听出来的……”
哈利见过无数次汤姆与斯拉格霍恩打交道的场景，自己也有许多与这位魔药教授相处的经历，此刻简直手到擒来，不需要刻意去扮演，一个谦逊的微笑已经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脸上。“哪儿的话，我只是听到父亲的朋友和我提到过，说您喜欢在圣诞聚会上喝蜂蜜酒。”
“噢？你父亲的朋友？”他有些惊讶。
“是的，他的名字叫莱姆斯·卢平，您还记得他吗？”
“啊……是他啊……”斯拉格霍恩摸着胡子，仔细回忆。“他在班上不怎么起眼，不过的确经常看到他和波特在一块儿……”
“是的，他和我说过不少我父母的事情。”
斯拉格霍恩放下杯子，面色惆怅。“唉，是啊，詹姆斯和莉莉……那些日子好像还是昨天……”
哈利垂下眼睛，适时地表现出悲伤。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因为他并不全然是在假装。斯拉格霍恩也被感染到了，看着哈利的眼睛泪汪汪的。他叹了口气，从脚边的火龙皮包里掏出薄薄的一叠照片，将它们一张张摆到桌上，好让哈利看清。“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照片了。”他怅然道。
那些是学生合照，唯一不变的是里面都有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年轻的莉莉·伊万斯在不同照片里渐渐成长，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哈利拿起一张，莉莉与她的朋友一起朝镜头微笑，他们与哈利的年龄差不多大，眼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期望，丝毫不知未来会发生的事。哈利感到喉头发堵。
“她一入学就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斯拉格霍恩说，再度拿起酒杯。“我还没见到任何一个麻瓜出身的学生在魔药上有如此天赋。我当时都惊呆了，我以为，她那么优秀，肯定是纯血种。”
“我最好的一个朋友也是麻瓜出身。”哈利说。“我还认识一个混血出身的男孩，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的天才。”
“你可别误会我了，”斯拉格霍恩摇摇头。“我可没有偏见。我在信里不是说了很多次吗？你妈妈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她是个迷人的姑娘，我经常和她说，她应该在我教的学院才对——也就是斯莱特林——但她总是很不客气地回答我，说她就是属于格兰芬多。”他摇摇头，像是看到藏品被别人抢拍的收藏家一样。“不过那都是过去了，”他看了看哈利，眼睛里闪着狡猾。“哈利，你肯定是在我的学院吧？我很久没见过想你这么聪明机灵的孩子了。”
“很不巧，”哈利说，不知为何对自己接下来的话感到别扭。“我在格兰芬多。”
斯拉格霍恩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你这孩子，别逗我了——”他上下打量着哈利，好像要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个仔细。“真的？我的老天……”他向后靠在座椅上，满脸不敢置信。“分院帽一定是老糊涂了……这不可能……竟然错得这么离谱……”
“它的确是想让我去斯莱特林。”哈利实话实说。“但是我告诉它我想去父母的学院。”
“唉……你在斯莱特林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斯拉格霍恩不甘心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唉……你怎么就去了格兰芬多……”
虽然哈利在斯莱特林适应良好，但他也从未认为自己不是个格兰芬多。他笑了笑，没忘记往斯拉格霍恩的杯子里斟酒，故意问：“您不会因此就不喜欢我了吧？”
“那怎么会！”斯拉格霍恩大声说。“我怎么会因为学院而亏待学生？尤其是有能力的学生？你啊，和你妈妈一样，聪明又好学，嘿嘿，我的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看懂的。”
哈利腼腆地微笑。“我只是对魔药很感兴趣罢了。”瞎话张嘴就来。“您在书里提到的新顺逆法实在让我大开眼界，不仅修正了格里格定律，还把步骤简略了不少……”
斯拉格霍恩仿佛很受用。“你瞧瞧你这孩子，太会奉承人了……不过，我也不能妄自菲薄，新顺逆法的确解决了从古到今不少难题，比如在你还不了解草药的所有特性时，究竟该用怎样的搅拌手法……你看，那么多人因为在这上面出了岔子，把整锅魔药都糟蹋了……”他长篇大论，得意洋洋。“这么高深的东西，真不该是你这个年龄的人会懂的。”
“谢谢您。”哈利细声细气地说，适当地端起茶杯，低头下去喝茶，像是在掩盖自己的害羞。斯拉格霍恩和蔼地微笑。“用不着谦虚，你啊，一定是继承了你母亲的天赋。”他调整了下坐姿，悄悄把绑着肚皮的腰带松了松。
“莉莉在课堂上如鱼得水，甚至比一些高年级学生懂得都多。她对魔药如此熟悉，好像很早以前就经过训练一样。”他晃着酒杯。“在和她同年级的学生中，只有一个叫斯内普的孩子能与她媲美。”
哈利眉毛一抽，没料到能在这里听到斯内普的名字。斯内普曾与自己母亲一同上课的情景实在让他感到不适。他装成听得入迷的样子，转移话题，指着一张有着詹姆斯和莉莉的照片问：“这是在圣诞宴会上照的吗？”
斯拉格霍恩倾身看了看。“噢是的，你看到窗外的积雪了吗？”他指着圣诞树旁的窗户说。“那年冬天特别冷，你瞧，我都围上了貂皮围巾呢……过了这么些年，这条围巾都旧得没法用了，怪可惜的……站在莉莉旁边的是你爸爸，我记得好像那是他第一次被邀请来参加俱乐部宴会。还有这张，这是我新书发售那天拍的，你看，我喜欢的几个学生都在。”哈利看到他母亲开心地笑着，旁边站着两三个不同学院的学生，背景像是在丽痕书店。哈利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一个有着大大的鹰钩鼻的阴沉男生，油腻腻的头发贴着头皮，想必就是斯内普了。他们顺着一张张照片看过去，万圣节、新生欢迎会、复活节宴会、毕业典礼……斯拉格霍恩讲啊讲，也亏得他能记得那么多。
“这张，这是在五年级的O.W.Ls补习班，你妈妈总是名列前茅……我打赌，哈利，你的魔药学成绩一定不错吧？”
“嗯……我得说我没在上课偷过懒，”哈利半是抱怨地说。“但我的魔药学教授每次都只给我及格。”
“什么？！那人肯定是个庸才！居然看不出你的天赋！”斯拉格霍恩失望地皱眉。“你的老师是谁？”
哈利指着照片。“斯内普。”
斯拉格霍恩愣住了一秒，脸色尴尬。哈利想，他肯定是知道詹姆斯与斯内普从来不对盘。“啊，我猜他是不太喜欢你爸爸。”斯拉格霍恩难堪地笑笑。“但我向你保证，你绝对值得更高分。”
说斯内普只是“不喜欢”他父亲，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哈利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桌上那些照片。“嗯……先生，我在想，我能不能带几张照片回去呢？”
“当然可以！”斯拉格霍恩慷慨地说。“它们本来就应该是你母亲的，你就当作是圣诞礼物吧——”他用粗胖的手指拿起少了一半的蜂蜜酒瓶，眨了眨眼。“瞧瞧我，都喝了多少。”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老天啊，看看时间，都已经下午五点了……孩子，你也该回家吃晚饭了，你可不想让朋友在圣诞等你回去吧……我晚些时候还要和部里几个老同学聚会呢……”
“当然，先生，”哈利礼貌地说。“和您度过的时间真是愉快，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父母的事情。”
“用不着和我客气啦。”斯拉格霍恩说，眼里却是赞许。“像你这样的孩子，出身世家，又有天赋，以后一定有大出息。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在部里还是认识不少人……不过，”他冲哈利眨了眨眼睛。“你得要经常给我送蜂蜜酒。”
哈利轻笑起来。“那是自然，先生。”他看着斯拉格霍恩在账单上用着夸张的花体字签字，站起身来披上大衣。“嗯，先生，”哈利用不经意的语气说。“我还想问你点事。”
“那就快问，亲爱的孩子，快问……”
“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叫汤姆·里德尔的学生？”
斯拉格霍恩僵住了，醉意瞬间从他眼中消失，圆圆的脸几乎凹陷下去。
“你说什么？”他轻声说。
“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叫汤姆·里德尔的学生？他曾经在您班上上过课。”
“邓布利多让你来的？”斯拉格霍恩的神情完全变了，不再亲切，而是充满了震惊和恐惧。这反应叫哈利始料未及，他皱眉，真正的疑惑自心中滋生。
斯拉格霍恩在胸前的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抽出一条丝绸手绢，颤抖着擦了擦冒汗的额头。“你回去告诉邓布利多，”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不要再来问我了，自他毕业后我再也没和他面对面接触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先生，这并不是邓布利多教授的吩咐……”
“少胡说！”斯拉格霍恩突然激动起来，他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哈利，像是终于认清了他。“你这孩子……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来联系我……我不知道邓布利多对你说了什么，但我对那个人一无所知——一无所知！”他大声重复这几个字，引起四周人朝他们瞩目。“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他几乎是恳求着说。“不要再来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斯拉格霍恩抓起桌上的火龙皮包，不给哈利反应的机会，就逃也似地冲出了餐馆，砰地关上了门。顾客们都被他吓了一跳，开始频频朝哈利投来目光。后者皱眉看着斯拉格霍恩离去的地方，心中充满疑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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